2009年11月1日 星期日

光影魔術師

我不懂得畫,但當我在泰特美術館親眼看到若翰. 威廉. 端納 (1775-1851) 和影響他畫風的多位大師的藝術作品時,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愉悅,深深感動。
是有天才這囘事的。否則,你如何解釋一個只有十四嵗沒怎麽受過正規教育的少年,他畫的畫,一一被皇家藝術學院青睞展在當眼處。試想像一下,繪畫老師放一幅荷蘭前輩Willem van de Velde (1633-1707) 畫的Ships in a Stormy Sea在少年端納跟前,對他說,這是個了不起的畫家,他畫的船和海洋,都像有生命的。你照著臨摹罷,總有一天,你也可以達到那個水平。好勝聰穎的小端納,細心的研究前人的技巧,風格,暗自許下目標,他不會甘於只是達到 Velde 的那個境界的,他要超越那個境界。他的著色會更大膽,他那柄畫刀翻起的浪濤要更洶湧澎湃,他營造的光和影會讓風暴閃動得更厲害懾人,他的船隻在怒海中要遇上更嚴峻的考驗,水手和漁夫跟大自然要有更戲劇性的衝突,他的作品要有一種氣魄,叫人更透不過氣來。他要到達一個更高的藝術領域。而他亦做到了。在一八零一年,他畫出了氣勢磅礴的Dutch Boats in a Gale 。當有人把這兩幅題材相若的畫並排掛在一起時,事實再清楚不過了,一個極富才華的年青畫家已經在倫敦掘起了,他的聲名,將會進入歐洲大師的殿堂。
端納佩服倫勃朗(Rembrandt 1606-1669)和克勞德. 洛漢(Claude Lorrain 1604-1682),受他們的影響也很深。倫勃朗可能是十七世紀歐洲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在他畫布上出現的人像,不單表面栩栩如生,内裏似乎都有一個故事,一種人性,從不同層次的光和影中滲透出來,讓觀者聯想翩翩。就來看看他的Girl at the Window (1645)吧,一個充滿挑逗但卻内歛的少女,一身一臉都沐在一種複雜的光輝之中,她罩著一件胸口開得很低,穿舊了的泛黃素衣裳,臉蛋紅彤彤的,跟棕紅色的一頭捲曲頭髮相互映照著,人,輕輕的伏在灰色的窗沿上,眼神帶有一種等待,心中似乎有著一個懸念,又好像是在想起一個人。她的背後,是深遽的黑,於是灑在她面前的光便顯得更濃郁。陰影打在的地方都有其必要。她的乳溝,被她的右手曖昧地欲遮欲掩。她的手肘跟冷硬的窗臺接觸之處,那是支撐著她溫熱的身體的著力點。還有她倚著的一邊牆,斑斑駁駁,暗示著她的出身?抑或是她和畫家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那已經不是一幅畫那末簡單了。說到底,就是畫家擺弄光和影而成就的藝術氛圍。
端納凝望著倫勃朗的荷蘭女孩良久,決意塑造同樣耐人尋味的人像。但天才畢竟都有他的死穴,而用不上多久,端納便接受了人像不是他的所長這個現實,把他的精力放囘到海景畫和風景畫上頭。但倫勃朗利用光暗來説故事的技巧已然在端納的筆下開花結果。
自負的端納,在臨終前,千叮萬囑,要人把他的Dido Building Carthage與克勞德的Seaport with the Embarkation of the Queen of Sheba 並列懸掛在英國的國家畫廊,好讓他的作品能躋身于一代風景畫宗師的畫作旁。難怪他的。克勞德的畫,又真是別具大氣。在薄薄的彩雲後,一輪旭日,在遠方的水平綫上冉冉升起,發出溫潤的金光。天際是一片彩藍,孕育著希望,水面浮泛著粼粼波光,把港口兩旁的雄偉建築物和高貴的希巴女王都添上了浪漫的光彩,儼然在一個理想國度内。不遠處,一艘船在等著,女王被隨從簇擁著從港口的右面準備登上一只駁艇。她正要踏上一趟旅程,是不是去跟所羅門王會面呢?抑或是要去巡視她的國土呢?整幅畫洋溢著一種和諧,神聖,期待的氛圍。
天才橫溢的藝術家,佇立在大自然裏,用他的眼睛細心觀察,用他的腦袋大膽想象,然後,揮著他的畫筆,就像一個魔術師,揮動著他的魔術棒,把一抹一抹的油彩,化成了千變萬化的光影,於是,他也像創世紀裏,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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