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23日 星期六

尋覓- 倫敦

倫敦,總是吸引尋覓的人。她有著一股巨大無比的引力,把娑婆衆生吸啜了過來。她也擁有一種神秘能量,使人覺得成爲她的一部分,是一生最大的成就,無論代價。
我跟倫敦初次邂逅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當時年紀小,有點初戀的盲目及一廂情願。
我還記得,是一個十二月,離聖誕節不遠。一個白霧迷濛的黎明,心是熊熊的。半條腿剛踏上了希斯魯機場的停機坪,撲面而來便是一陣濕冷蝕骨的寒氣。心倏然抖震得痙攣起來。我是勢估不到倫敦會這樣「冷」待一個東方初戀情人。
那時,我對倫敦充滿遐想。
因爲她夠遙遠?
也許還有其他原因。
譬如說,我在尋覓一點什麽的。
倫敦不是一個容易叫人快樂的城市。她陰晴無定,迷迷濛濛的天空永遠像一張巨大灰闇的羅網,徐徐撒下。千多萬螞蟻般忙碌蠢動的各色人種,在羅網下聚集,分開,消散。黑黑瘀瘀的泰晤士河有著太多沉重的歷史淤塞其下。一艘艘滿載遊客的輪船,緩緩穿過一座座橫跨河面的大橋,在冷冷灰灰硬硬邦邦的倫敦塔旁,在渡鴉嘎嘎的沙啞啼聲中,在女王陛下森森城堡的縫隙間,照相機的快門咔嚓咔嚓的響過不停,貪婪地捕捉中世紀的宮廷亡魂。
城市,總是有著太多的遊客。倫敦尤甚。
在喧闐紛雜的皮加迪李廣場 (Piccadilly Circus)上 ,人潮一波一波的湧過來,又一波一波的湧開去。我站在街頭,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大城市往往叫人孤恓惶惑。人潮究竟從何處來,又究竟往何處去。那種不知何去何從的荒涼最是令人委屈尷尬。
塵歸塵,土歸土。人們都向地下走去。
地底下的倫敦,蒼老疲憊的地龍,每天馱著全球最多的地下鐵路乘客,轟隆轟隆,往來奔跑,氣喘吁吁。被它載著奔來奔去的人們,雖然比地面上的人少了半分孤恓惶惑,卻多了一臉漠然頽唐。身處全球第一名城應有的興奮雀躍,都付闕如。
但無可否認,倫敦自有她的魅力。
唯有在倫敦,才成就伍爾芙 (Virginia Woolf) 從大英圖書館側哥頓台她自己的房間探頭出來,向下面一衆女生說:要有自己的房間才好去寫作啊! 我有點納悶,大半個世紀過去了,其實真正有多少女性可以覓到她自己的房間呢?
倫敦像哈密爾恩的魔笛手奏起的神秘笛音, 引來無數天真野性的兒童,步向災難。就拿天才橫溢的王爾德 (Oscar Wilde) 來説吧。他一路從都柏林,牛津走過來,終于給他攀上了倫敦西區的舞臺,“兒戲”地瘋魔了半個地球。但不旋踵,他只是因著捍衛他與心愛的“波西”之間那“不敢宣諸於口的情愛”而身陷囹圄,而波西也被逼避走巴黎。在一個秋天的午後,我特意來到徹爾西(Chelsea ) 戴德街 (Tite Street) 三十四 號,隱約見到了受盡淩辱的王爾德,惘然無淚,盯著他一生最寶貴的藏書,給執達吏召來收破爛的把一綑一綑的搬走,以賤價沽掉。 斯時,倫敦冷眼旁觀,倖災樂禍。難怪亨利.詹姆士 (Henry James)曾抱怨倫敦是殘酷不仁的。
說囘西區,試問有誰能抗拒蘇豪區的舞榭歌臺的誘惑呢?當一抹曖昧的日色續漸隱退到海德公園的演説者之角,心中有話説的小人物從木箱退下他一個人的舞臺的時候,成千上萬的人兒,從西敏寺,聖保羅大教堂,倫敦城,金絲雀碼頭,麗池大酒店,英皇學院,武士橋,諾丁山,博物館,畫廊,工廠,廚房,後花園,從各鄉各鎮,各城各國,許也聼見了震人心弦的裊裊笛音,身不由己地投向密集在那僅僅一哩方圓内的數十間古典華麗的劇院内,要的是忘卻白天的悲歡離合愛恨貪嗔痴。帷幔升起,一頭栽進了舞臺上的悲歡離合愛恨貪嗔痴。只為尋覓另外一個我。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四個頭髮剪得像瓜皮帽蓋住了眼睛的音樂小子,告別了利物浦,直闖倫敦。他們大踏著步,意氣風發地橫過亞庇路 (Abbey Road)。對於這個四人組,那是個天下在我腳底的年代。有記者問他們,在亞庇路錄音室内,你們最期待是什麽?
灌錄一隻又一隻雙白金唱片?
創作出全球最酷的歌曲?
鼓手靈高 (Ringo Star) 揩一揩他的大鼻子,眨一眨他的長睫毛,操著濃重北部口音,草根地抛出一句:錄音時,我最期待的是一杯茶!
今天,我們當然知道,連儂和哈里遜都已尋到極樂。麥卡尼爵士仍然在情海逐浪。而靈高,他的那杯茶,聽説是希望跟麥卡尼看齊,能獲授勛進爵。
很多年過去了。我一次一次的重訪倫敦。每一次,我總帶著期待的心情,是這一次了,這一次我必定能尋著一點什麽的。但每一次,當我離開倫敦的時候,我卻説不出我究竟覓著了什麽。
前些時,我坐在Haymarket 皇家劇院第三次觀看荒誕劇等待果陀 (Waiting for Godot) ,看到台上那個日子在毫無意義地逝去的阿哥 (Gogo),對他那個日子也是在毫無意義地逝去的友伴阿弟 (Didi) 說:「嗨,阿弟,我們都在找尋一點什麽的,好讓我們覺得存在」的時候,轟然,我有了頓悟。
唯有在倫敦,我才能夠領悟貝克特 (Samuel Beckett) 。
如今,人已到了聼雨僧盧下的境域。尋覓,追逐,已無甚意義了。
朋友,下次你若然游訪倫敦,試試選一個不太苦寒的冬日早晨,穿上運動服,沿著大笨鐘附近的泰晤士河北畔,朝撤爾西方向緩步跑,大約二十分鐘的光景吧,你便可以見到對岸的百德西公園 (Battersea Park)内,有一座日式的和平寶塔 (Peace Pagoda),塔内有一金身佛像,清靜無爲照見五蘊皆空。此時,你可以跨過愛爾拔橋 (Albert Bridge),信步入園。
驀然,滿眼烏壓壓的鸕鷀,不動聲色,棲身在佛像旁光禿禿的梧桐樹頂,睥睨衆生。

2010年2月7日 星期日

如斯渾噩的日子

一個十七嵗的女校中五生,在沒有手提電話,沒有電腦,沒有地鐵,沒有商場,沒有卡拉OK的年代,她過的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她的時間是如何的一分一秒的逝去,她載著什麽樣的經驗走過來,成爲了日後的她呢?
我數過,在一九七一年寫的日記裏面,幾乎過半與開Party有關。與我混在一伙穿喇叭褲迷你裙的“飛仔飛女”,有事沒事,總愛在周末租個專門讓年青人開 Party 的地方跳舞玩樂。那些地方,其實只是個空置的住宅單位,四五百呎到千多呎都有。靠著四面牆一圈的圍放著椅子,正中空出來的地方便是舞池。通常來開Party 的人會在地板上撒上爽身粉,跳起舞來,腳下便覺流利無礙,人生便顯得順利爽快。室内也沒有什麽特別的裝飾,但我們都不大介意,反正音樂和人,才是主角。較講究的場地,會在舞池上方裝一個貼著小塊小塊多面反光鏡片的圓球,反映著紅呀藍呀的燈泡的亮光。一閃一閃的,一爿本來平平無奇的小樓,便像魔術般,變為迷幻的,帶一種今夕何夕氛圍的尋樂園。幾個搞手每人負責一些食物飲料,好像薯仔雜果沙律,Fruit Punch之類的,手執心愛的唱片,依時依候的集合,也不管誰的朋友的朋友不請自來,越多人越高興。
強勁的音樂一起,Lies, Back to the USSR, Jumping Jack Flash ....還有無數叫人熱血沸騰的歌曲,敲打著少年人的心扉,一股無名的躁動,像活火山的溶岩,不受控制的迸發,噴射,不可收拾。
秀髮極長,裙子極短的女孩子,不用等待男孩子的邀請,已自三三兩兩的從坐著的那圈椅子跳出舞池,隨著節拍,發洩無處擱著的過剩精力,忘情的舞手蹈足。後知後覺的男生,也一湧而上,把女生分拆,硬是要一對一雙的。無所謂的,大家一起跳吧。
快歌跳得七七八八了,各人也身水身汗了。這時,已經普遍是餓和渴。有人把大燈開啓,大家便知道那是吃東西的時候了。男孩子也趁著燈火通明的這個當兒,眼睛飛快的搜索,看誰是全場最可人的女生,認定她,稍後跳慢舞時,便第一時間搶到她跟前,一欺身,右手在她面前擺一個英國紳士的邀舞手勢,左手反手放到背後,誠意的問一聲:May I?女孩子一早已心裏有數,要是這個非她心儀的,她會微微一笑,搖搖頭,給他“吃檸檬”。若然是她在剛才喝賓治時已看上了的那個 Johnny, 或是 Tommy,她會伸出手,讓他輕輕的握著,他順勢把她一拉,滑出舞池。兩個似大非大,似小非小的人兒,都臉紅耳赤,二人四足已經在滑溜無縫的地板上踏著細細碎碎的圈,他和她都多麽希望Beatles 那首長七分鐘的Hey Jude 永遠不會播完。
“Hey Jude, don’t be afraid,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na na na na na na na na..” 。
是的,我們都曾經如斯渾噩的na na na na 了無數個晚上。轉頭往回看,那一對對曾經一齊踏著細碎舞步的少年人,在往後的日子,多數都不會再走在一起的了。雖然那一刻,他們都自以爲是世上最甜蜜幸福的兩個人。
日記也記載了我和我的樂隊 Highwaymen經常被邀在人家 Party 裏演奏的情況。照那個年代的説法,是出 Band。是的,我曾經擁有一隊樂隊。你看,我今天說來,仍然輕佻狂妄,說“我擁有”。但,我都一把年紀了,當年的“擁有”跟今天的“擁有”的意思是有細微分別的。
當年,我是 Highwaymen 的主音歌手,還有五個男孩子(主音結他,電子風琴手,鼓手,低音結他,和音結他/男歌手)。數年紀,我最小。男孩子都待我如妹妹。我們煞有介事的戴著同一款式,刻著Highwaymen 的戒指,還用上了 PEACE 的符號來做樂隊的隊徽,每次出Band,只有我才可在胸前掛著這個符號的垂飾,代表整隊樂隊。隨著老大哥Eddie壓著聲,數著One,Two,Three,Four”的暗號,音樂便即時響起。我閉著眼,張著嘴,唱著一首又一首的最新的流行曲:Close to You, Reflection of my Life, Proud Mary, I Don’t Know How to Love Him, 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歌者也只是咿咿哦哦不求甚解的在自我陶醉而已。但我感到無比的滿足,無比的實在,因我擁有那些歌,和那些歌曲帶給我依稀的快意和情感的寄托。唱著唱著,年少懵懂的歲月便朦朦朧朧的隱去了。如今,Highwaymen 的成員全部不知去向,而我,所擁有的,便只是一些名字,一些殘存的記憶,以及無盡的唏噓。
我發覺,一九七一年的日記,我只寫到七月份。餘下的半年是空著的。爲什麽空著呢?我一點頭緒都沒有。許是悠長的暑假,有著太多的 Party,出現了太多的Johnny 和Tommy。跟著,暑假過後,我升上了中六,功課一下子深了,不可以再打天才波了。或者有些什麽極其好玩的玩意佔據了我全部的時間精神。又或者,有些什麽極其悲慘的事情,吸乾了我的血,嚙食了我的肉,使我全無力氣提起筆來。再或者,是什麽都沒啥發生,只是月升月沉,日曆的紙張,一頁一頁的被撕下,那個渾渾噩噩,不識不知,行之而不知其道的少女,忙於她的荒唐事而已。
於是,那本可以鎖上的日記簿便被一擱擱到抽屜底去,靜靜地躺在那裏。而它的主人,在幾十年後,把舊物梳理時發現它仍然在,有點驚奇。嗯,怎麽你還在?又有點猶豫,打開?抑或由它闔著?

2009年11月1日 星期日

光影魔術師

我不懂得畫,但當我在泰特美術館親眼看到若翰. 威廉. 端納 (1775-1851) 和影響他畫風的多位大師的藝術作品時,我感到一種莫名的愉悅,深深感動。
是有天才這囘事的。否則,你如何解釋一個只有十四嵗沒怎麽受過正規教育的少年,他畫的畫,一一被皇家藝術學院青睞展在當眼處。試想像一下,繪畫老師放一幅荷蘭前輩Willem van de Velde (1633-1707) 畫的Ships in a Stormy Sea在少年端納跟前,對他說,這是個了不起的畫家,他畫的船和海洋,都像有生命的。你照著臨摹罷,總有一天,你也可以達到那個水平。好勝聰穎的小端納,細心的研究前人的技巧,風格,暗自許下目標,他不會甘於只是達到 Velde 的那個境界的,他要超越那個境界。他的著色會更大膽,他那柄畫刀翻起的浪濤要更洶湧澎湃,他營造的光和影會讓風暴閃動得更厲害懾人,他的船隻在怒海中要遇上更嚴峻的考驗,水手和漁夫跟大自然要有更戲劇性的衝突,他的作品要有一種氣魄,叫人更透不過氣來。他要到達一個更高的藝術領域。而他亦做到了。在一八零一年,他畫出了氣勢磅礴的Dutch Boats in a Gale 。當有人把這兩幅題材相若的畫並排掛在一起時,事實再清楚不過了,一個極富才華的年青畫家已經在倫敦掘起了,他的聲名,將會進入歐洲大師的殿堂。
端納佩服倫勃朗(Rembrandt 1606-1669)和克勞德. 洛漢(Claude Lorrain 1604-1682),受他們的影響也很深。倫勃朗可能是十七世紀歐洲最偉大的畫家之一。在他畫布上出現的人像,不單表面栩栩如生,内裏似乎都有一個故事,一種人性,從不同層次的光和影中滲透出來,讓觀者聯想翩翩。就來看看他的Girl at the Window (1645)吧,一個充滿挑逗但卻内歛的少女,一身一臉都沐在一種複雜的光輝之中,她罩著一件胸口開得很低,穿舊了的泛黃素衣裳,臉蛋紅彤彤的,跟棕紅色的一頭捲曲頭髮相互映照著,人,輕輕的伏在灰色的窗沿上,眼神帶有一種等待,心中似乎有著一個懸念,又好像是在想起一個人。她的背後,是深遽的黑,於是灑在她面前的光便顯得更濃郁。陰影打在的地方都有其必要。她的乳溝,被她的右手曖昧地欲遮欲掩。她的手肘跟冷硬的窗臺接觸之處,那是支撐著她溫熱的身體的著力點。還有她倚著的一邊牆,斑斑駁駁,暗示著她的出身?抑或是她和畫家有著什麽不可告人的關係?那已經不是一幅畫那末簡單了。說到底,就是畫家擺弄光和影而成就的藝術氛圍。
端納凝望著倫勃朗的荷蘭女孩良久,決意塑造同樣耐人尋味的人像。但天才畢竟都有他的死穴,而用不上多久,端納便接受了人像不是他的所長這個現實,把他的精力放囘到海景畫和風景畫上頭。但倫勃朗利用光暗來説故事的技巧已然在端納的筆下開花結果。
自負的端納,在臨終前,千叮萬囑,要人把他的Dido Building Carthage與克勞德的Seaport with the Embarkation of the Queen of Sheba 並列懸掛在英國的國家畫廊,好讓他的作品能躋身于一代風景畫宗師的畫作旁。難怪他的。克勞德的畫,又真是別具大氣。在薄薄的彩雲後,一輪旭日,在遠方的水平綫上冉冉升起,發出溫潤的金光。天際是一片彩藍,孕育著希望,水面浮泛著粼粼波光,把港口兩旁的雄偉建築物和高貴的希巴女王都添上了浪漫的光彩,儼然在一個理想國度内。不遠處,一艘船在等著,女王被隨從簇擁著從港口的右面準備登上一只駁艇。她正要踏上一趟旅程,是不是去跟所羅門王會面呢?抑或是要去巡視她的國土呢?整幅畫洋溢著一種和諧,神聖,期待的氛圍。
天才橫溢的藝術家,佇立在大自然裏,用他的眼睛細心觀察,用他的腦袋大膽想象,然後,揮著他的畫筆,就像一個魔術師,揮動著他的魔術棒,把一抹一抹的油彩,化成了千變萬化的光影,於是,他也像創世紀裏,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2009年10月14日 星期三

超值的晚餐

義國在六十嵗那天退休了。
「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好應該退下了。」他說。
一下子,他變得真真正正的開懷,快樂。
壓在雙肩上 的重擔沒有了。他可以完完全全的放鬆,徹頭徹尾的放下隨著要職而來的責任。慎行謹言,戰戰兢兢,精神緊張的心理狀態,以及從四方八面像海嘯洶湧過來的紛雜人事,在退下的一刻,都消失了。
多年沒有過的輕鬆,令他又再笑意盈盈。不經意地,吹吹口哨,哼幾句老歌,走起路來,像踏著雲般輕軟。
他生日那天,我正在倫敦開會,他便從香港飛來與我會合,晚上往一家優雅的老店用膳。
“Goring is one of the closely guarded secrets in London.” 識途老馬的計程車司機有意無意的在恭維著我和義國的品味。
車子一駛進餐館所屬的Goring 酒店門外,禮貌周周的門僮便已替我們開車門,然後引路進入了佈置華麗但不浮誇的前廳。殷勤的服務生體貼的給我們脫去大衣,存放到衣帽間。水晶燈把一室照得亮麗通明,主色調是溫柔的粉藍。牆上掛滿 Goring 家族的人像油畫,在當眼處,一幅小小的黑白照片,是英皇太后多年前在此進膳時與餐廳上下一眾的留念照,典型的英式刻意的低調。
餐廳不大,十來張餐檯,色調是輕輕的,藍藍的,比起前廳水晶燈的光亮,這兒是抒情的,柔和的燭光搖曳。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我提議點魚子醬。但義國一看價錢,猛搖頭。我沒有勉強他,因知他會吃得不愜意。事實上,又真是太過分。100克的 Seruga 賣200 鎊,吃下肚子裏去,很折墮的。沒有魚子醬的香檳,好像更香醇。
碰巧也是蘇格蘭詩人羅伯特百恩斯(Robert Burns) 的生辰,餐牌上有 哈吉斯(Haggis) 供應。我們各自點了套餐,再加一客 Haggis ,兩份分。
義國的頭盤是黑綫鱈魚(Haddock)馬鈴薯奶油湯。他讓我嘗了一口。唔,熱燙燙,滑溜溜,很久沒有吃過做得如此細緻的西湯了。就算是在這樣高貴的地方,我們都是肆無忌憚地你一口我一口的分甘同味。
我因怕沒處打發掉惱人的加路里,頭盤便節制地只吃素。茄子菠菜千層塔,雖是簡簡單單的素菜,出自高明廚師的手也就充滿藴藉滋味。
吃過前菜,Haggis 便上場了。Haggis 也者,就是免治羊心,羊肝和羊肺,混著燕麥片,香料,鹽,裹在羊胃内,水煮三小時。這道本來是農家的粗菜,把最不值錢的動物内臟好好利用,但最平凡的賤物,卻反而獲得大詩人的青睞,遠至荷馬史詩都有提及。後來經過伯恩斯的禮讚點評,自十八世紀末以來便一登龍門的成爲了蘇格蘭的國菜。這個民族詩人有兩首詩最廣爲人唱誦,除了迎接新年來臨一刻必高歌的友誼萬歲(Auld Lang Syne)之外,便是每年一月二十五日的伯恩斯之夜唸的哈吉斯頌(Address to a Haggis)。豬肝色的一小團肉碎,用精美的白磁碟盛著。襯上奶白色的馬鈴薯蓉和橙紅的紅蘿蔔蓉。一口惹味的葷,夾一口清淡的素,口感上,便不太膩,心理上,便健康多了。兩老都異口同聲的在猜說廉兒和詩兒應該不會喜歡吃哈吉斯。
上主菜時,義國剛剛去了洗手間。穿著整齊燙貼白色制服的法籍男侍應,熟練地把用銀蓋子蓋著的食物恰如其分的放在桌上,靜靜候著。笑容甜美的女侍應,束著鬆卷的馬尾,把煎得香噴噴的鰩魚鰭送到我跟前。
良久,義國囘來。他說他細意地欣賞了掛滿在洗手間内的裸女圖。不用上班的人,連去方便都比人磨蹭。男侍者把銀蓋子拿下。壺煟燒野兔肉(Jugged York Hare)的濃香撲鼻而來。以紅酒熬成稠稠的肉汁最叫義國興奮,頻呼精彩。他總讓我搶先試味。我宣判不錯不錯,吃起來似紅酒燜雞,但肉味比雞來得剛烈。我假惺惺的為約克郡的野兔難過,說什麽牠們真命蹇啊,注定生來就是為了滿足老饕的口慾。義國一邊吃,一邊被我的胡説八道引得笑呵呵。
我的鰩魚魚鰭,精彩在那些軟骨趐,很對我們華夏子孫的口味。義國喝澳洲的赤霞珠,我選智利的長相思。新世界的酒跟法國老大哥同一級數的酒比較,一點都不遜色。我們慢慢的吃,慢慢的喝,有一搭沒一搭的話舊。說不了兩句,總是囘到了孩子小時的趣事上頭。
以爲已經飽得吃不下甜品了,怎知令人無法抗拒的芝士盤和果醬蛋糕卻來挑逗。
若你以爲芝士就是芝士罷,那你便錯了。十七種身世顯赫的品種,來自那一國,那一郡。味道是濃,是淡,還是溫和。它屬軟屬硬,還是半軟半硬。陳化多久,發酵的過程如何,在在都是學問。告羅士打是淡橙色,車打奶黃,羊奶芝士是象牙白,發酵鹹芝士是杏白中滲著藍莓點。一盤芝士,便把色香味推到極至。我們兩人各試了幾種,很滿足。
壓軸的果醬蛋糕,甜糯糯,軟綿綿,如給吃過了鹹味芝士的舌頭來個溫柔的按摩。配上清香帶蜂蜜味的蘇玳甜酒(Sauternes),五度菜的晚飯,近乎完美。
以倫敦的一流餐館而言,一百四十多鎊的賬單,不單是生日和退休的雙重慶祝,亦換來老夫老妻極爲溫馨愉快的一個晚上,真是物超所值啊。

黑狗(小説)

霖在報館寫畢了稿,剛趕得及編輯的死線。他肚子餓得咚咚作響,一心想朝報館不遠處的一條小巷走去,望望手錶,已差不多是午夜,擺賣豬骨粥的老伯應該已回家睡覺了。但實在餓得慌,老伯的粥又實在美味。試試看吧,或者今晚走運也說不定。
深秋,刮著風,街道上沒半個行人。枯葉被吹得一圈一圈的打著轉,一塊緊追著一塊,發出嘶嘶哇哇的悲號,似要把哪一個人的魂魄追回來。
霖走入了黑暗的小巷,他隱隱覺得今晚這裡有一點異樣。沒有一如平時從巷尾傳來陣陣粥香,沒有粥檔那盞火水燈的燈影,沒有燈影下捧著一碗碗熱乎乎,濃稠稠的粥的夜歸人,沒有老伯偶爾的一兩聲乾咳。事實上,這裡沒有任何動靜。有的,是死寂。霖有點納悶。今天晚上,他只是比平常遲來了一個小時,怎麽變得好像兩個世界。
他不是不無失望的。一眼望過去,那條小巷 就是昏昏陰陰,好像沒有盡頭的。他有一種無以名狀的焦慮和恐懼,正要轉身往回走,突然,一陣冷風襲來,身邊一堆廢紙垃圾裏竄出一團黑影,兜頭兜面的撲將出來。嗖一聲,他感到有一度寒氣,從尾龍骨直衝上腦門。他眼前一花,一陣暈眩,胸口一悶,但胃是空的,吐不出什麽來。
他定一定神,沒見到什麽。許是一隻流浪貓。
「見鬼!」他嘀咕著。粥吃不成,反着了涼。他直打著哆嗦,身子忽冷忽熱的,難受極了。
他的呼吸開始有點急速,靠著電車站的燈柱,在昏黃的街燈下,等了良久,才有一輛往筲箕灣的電車開來。他蹣跚的攀上了電車的下層,車廂内有一個倦極而睡著的中年人,和一個化了濃妝的女人。因爲燈光很暗,且臉龐又被厚厚的粉蓋著,慘白慘白的,看不出是什麽年紀。女人一見霖,身體不自覺的挪動了一下,像是要躲開他。但霖已經喘著氣,額頭冒著豆大的汗珠,跌坐到女人側邊。
女人還未等霖坐直身子便急忙忙的起身走到司機旁邊,帶著一臉慘白的在下一個站下了車。
車廂現在只剩下司機,睡著了的中年人和霖。從倒後鏡裏,司機不時偷偷窺看霖,因爲這個乘客實在有點異常。不全然是霖發出那叫人聼著不安的呻吟。 是了,還有他的臉。霖的臉,泛著一種玄灰透著陰氣的臉色。再還有是他的眼神,空空洞洞的。他人坐在這車裏,但其實他又不在這裏。很詭異,很恐怖。司機心想……
終於,霖在西灣河下了車。司機吁了一口氣。
四十來嵗的霖,平時走上成安村的石屋家裏,二十分鐘也不用。今晚,他走了幾近一小時。
當他踏上石屋前最後一級石級時,唐狗阿黑並沒有像平時那樣高高興興的奔出來,向他搖頭擺尾,在他腳跟磨蹭著。阿黑一直瑟縮在門後,發出胡胡胡胡的低鳴。
能捱到家門,霖覺得是奇跡。他已近乎虛脫,還來不及脫去外衣,便一骨碌的癱倒在床上。妻被一陣雜聲吵醒,一碰著霖,不禁驚呼。
「你那麽燙!」妻忙著拿一條面巾,走到廚房用水殻在水缸裏舀了一盆水,把面巾濕了水。她替霖搽了身,他好像舒服了些少,喝了一杯水,迷迷糊糊的睡著。
他昏睡了三天,只是間中嚷著渴要飲水,飲了一口又睡過去。
往常,阿黑每早準時五點鐘便會走到霖的床邊,用牠的前爪,輕輕的拍醒主人。然後,霖起床梳洗,牠便噠噠噠噠的跟在他後頭。五時三十分,不遲不早,主人和狗兒便一起出門,從成安村下山。阿黑會陪著霖直至他上了開往跑馬地的電車,牠才踏著輕快腳步走囘村子去,跟一山的野狗在泥頭車穿梭往返的山路上玩耍。但玩歸玩,阿黑永遠懂得避車,永遠安全回家,候著主人歸來。
但自從霖害了病這幾天以來,阿黑沒有走近他床邊半步,也沒出去跟野狗玩。整天躲在一角,不斷發出嗯嗯嗚嗚的叫聲,聼得人心煩意亂。
霖終于悠轉過來。他很虛弱。妻因爲要照顧著四個孩子,分不了身陪他去看醫生。只好叫來住在鄰村的十三嵗姨甥阿安。
阿安很瘦,鄰里都喊他阿奀。因爲家窮,阿奀只可上夜校。白天幫母親做家頭細務,買菜,挑水,洗衣裳,其實是重大任務,因爲水很珍貴,七家人共用一口井。有時井乾了,阿奀得挑著一籮髒衣服和幾個空的大號救濟奶粉罐攀兩三個山頭到柏架山的山澗洗衣取水。這樣的活,一幹要幹上老半天。但他每天還有一個主要責任,就是上街市買餸。他會拿著一個舊菜籃,沿著聖十字徑村下山,有時途中經過舅父的家,舅母也順便搭他買幾毛錢牛肉或什麽的,再加一點青菜,幾只雞蛋,那她便可省下時間帶孩子,還有不用上落那道長命斜。
阿奀一手拿著菜籃,一手攙扶著面容枯槁的舅父,二人緩緩的走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下山。阿黑也跟來了。但牠並不如以往般蹦蹦跑跑走在主人前頭,而是帶有一種虛怯,謹慎,小心翼翼的神態,在路的另一邊,跟霖保持著距離,但又關切的一路盯著他。
走著走著,甥舅二人聽見身後隆隆隆隆的有車聲從遠而近傳來。阿奀轉過頭一望,見一架大泥頭車正以高速駛來,他立刻拉著舅父站到一間小店鋪的罩蓬下避車。此時,黑狗卻突然走出路中心,好像想走到主人這邊來似的。霖用微弱的聲音喊著:「阿黑,走,走開,有車啊!」阿奀也高聲喝止阿黑走過來。但已經太遲了。重壓壓的車輪,把唐狗攔腰輾過。
隨著阿黑嘎一聲慘叫,狗血向西方八面噴濺出去。霖來不及躲開,被噴得一臉一頸都是鮮紅的血滴子。
當眾人驚呼躲閃時,阿奀卻被一個景狀嚇得呆住了。他見到黑狗的雙眼,死命的盯著舅父,迸射出一道叫人毛骨悚然的青光。他手一抖一鬆,菜籃便掉到地上。
泥頭車司機並沒有停車。車駛遠了,霖望著路中央那血肉模糊的狗屍,五内一翻,哇啦一聲,吐出一口濃痰。他伸手從褲袋取出一條手帕,把臉,嘴,頸抹得乾乾淨淨。
此時,已有幾名村民攏在阿黑前面爭著搶先,有人打開一個痲包袋,把狗的屍體放進去,然後,拎著他的“補品”,大模廝樣,揚長而去。阿奀聼見另一人在咒駡:「仆街,明明是我先見到...」
霖對阿奀說:「我很餓,我們到歡喜飲茶去。」
「但你不是有病嗎?舅母叫我陪你去看醫生的。」阿奀有點不知如何是好。
「我沒事了。來,我帶你去飲茶。」霖拿出一包駱駝,取出一根香煙,搽了火柴,點著了煙,深深的吸了一口,然後紆徐的噴出縷縷煙圈。
阿奀拾起菜籃,與舅父一路向著山腳走去。

美國夢魘(小説)

加州。
初秋。
清晨。
我睡了四個鐘,準五時半出門。人,混混沌沌的開著車,比醉駕還要危險。五時四十五分,來到 Mountain View的泊車轉乘 ( Park and Ride ) 停車場,已見密密麻八成泊滿了載著一眾從南灣趕赴三藩市上班一族的私家車。
在輕微搖晃的火車車廂内,我像鑽進了母親的子宮,沉沉睡去。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我們一家人又搬囘聖巴巴拉,丈夫找到了一分高薪的工作,我不用再上班,在一幢很漂亮的房子裏的花園坐著喝茶,看書,我覺得幸福極了。突然,屋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原來火車已經到了三藩市的總站,乘客魚貫起身落車,把我的好夢驚破了。
我隨著人潮,湧向公車站 (MUNI)。
上車,下車。在金融區步行回到銀行,在我那爿小小的工作台前坐下開啓電腦時,不早不遲,八點正。
工作像海嘯,一波又一波的湧來,你一停手,便遭滅頂。
沒有午飯時間,啃著乾硬的三文治,對著電腦屏幕,便是午餐。
回家的路是漫長又磨人的。
傍晚七時多,公車的特快車已停開了,我只得改乘途經唐人埠的巴士。我被夾在一堆堆像工蟻般移動著的心急乘客中。一見有車到站,螞蟻空群而上。我使出僅餘的氣力,撥,拉,扯,踢,拼了老命才擠上了車的最後一級梯級,鞋子差點被擠甩掉。無論我如何死命的推著擋在我鼻子跟前的大屁股,都不能再往車内擠上半寸。於是,我只得站在梯級上。半條腿晃在車門外。但司機卻不開車,紋風不動。此時,車廂内響起了扯著嗓門的台山話,你一句,我一句,我也不大聽得懂,但從說著話的阿姆阿伯的表情看來,我猜想他們是惡毒咒駡著我阻著一車人歸家。因爲我是最後一個擠上車的人,車門関不了,司機不會繼續上路。雖然我的精力已被一整天的工作吸去了八八九九,但我那肯讓步。我昂著頭,把腿縮回來,顧不得了我那已經不大高聳的胸部有被壓得更扁的風險,深深的憋著一口氣,收腹貼著前面的大屁股再擠一擠,好了,門終于関得上了。我剛剛好趕得及囘南灣的火車。
失業了將近一年待在家裏的丈夫做好了晚飯。我一邊吃著飯,一邊提著丈夫不要忘了帶兒子復診,又一叠連聲的交帶了開門七件事。三扒兩步的吃過了飯,丈夫督速兒子做功課,我則趕著往 JC Penny接在那兒兼職的女兒下班。
午夜,攤在床上,手手腳腳累得快要甩掉似的。但精神卻平靜不下來。眼光光的瞪著天花。丈夫忽然說: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想先聼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好消息。我不假思索。潜意識覺得壞消息遲點說便不那麽壞的了。
我找到工了。他淡然的說。
我霍地坐了起來,怎麽你不早點說,這麽大的喜訊。我高興的抱怨著。
但壞消息是,工作地點在聖巴巴拉,而且,人工只有以前那份的一半。
哎吖,老天爺啊,真是壞消息啊。
我們一家人,兩個月前才從聖巴巴拉搬囘聖荷西,為的就是希望丈夫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但現在,工作是找到了,但真諷刺,是在聖巴巴拉。丈夫見工的時候,隱瞞了博士的學歷,因爲求職的人,有著太高的學歷,僱主都怕請不起,反而是一個負累。
但估不到,人工那麽低。
孩子的就學安排,在聖荷西已算是上了軌道,不能一下子又省過省的搬家。
若是丈夫一個人搬回去,那我如何可以每天像上戰場般的上班,同時兼顧一家大小事務呢?兒子的骨折了,有誰帶他去看醫生呢?
我一想著這許多許多的問題,似乎都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便愈發沮喪。
當年,我離開香港,移民來到了這片被稱爲全世界最自由最民主的國度。我努力讀書,努力工作,夢想著一片光明的前途。
但今天,我看一看自己,看一看周圍的美國人,才了解到,我們正發著一個惡夢。

世界會美好起來的(詩兒向媽媽訴説心中的憂懼)

秋,一下子便撲過來。
翻起的風,讓人心緒不安不寧。
那不安,似氫氣,打進我的胸腔裏。
心,是懸在半空的,晃著,不知落在哪裏。
那不寧,像液氮,灌滿我的胃,把它凍壞掉。
在我還未及撕掉昨天的日曆,手腕倏然一陣劇冷。
一排叫人心寒的巨浪,打翻了我的小艇。
找著一塊碎木頭,在海中,浮浮沉沉。
那巨浪,那不可預見的未來。
未來,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未來會有什麽事情發生,
不知道如何在自己的世界爬起來,
不知道如何在他人的世間裏求存。
在我竭力掙扎免遭沒頂之際,
一把聲音,我自己的聲音,
拉緊我,免我被浪沖走。
那聲音說,你還有力量,
還會見到歡樂。
往陸上望去,
看!
歡樂不就在泥土下?
歡樂就在我的肌膚上,
在我吭著的歌裏,
在雨後的虹彩裏,
那聲音說:雖然你悲傷,
你還是快樂的,
因爲你活著。
你不知道往何處去,
但那不正是令一切變得更叫人期待嗎?
我不會知道,
今天將有什麽奇妙的事情等著我。
我又不會知道,
何時黎明才會到來。
我抱怨我疲累,
我的確很疲累。
但那是我自己的話語,
若然我對自己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那我便懂得,事情會好起來的,
我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當我睡醒時,好事便會等著我,
世界便會美好起來的。
我還需緊緊擁著被褥彎著身子榨取點點慰藉嗎?
我不用再害怕生活,
我也不是那個我看著不堪的我。
因爲我明白,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是你和爹教曉我的:
不要老跟別人比,
專注活在當下,
對自己寬度一點。
媽媽,我得寫下這些,
因我已久未嘗到如此的恐懼。
與此同時,一個真正的我,
懂得感恩,懂得讚頌生命。
我得對你們訴説,
希冀倚仗著你們的力量,
把我從海浪裏撿回來。
我得要給生命一個新的意義,
讓自己活在這一刻,
不再瞎想一通。
我得對自己再說一遍:世界會美好起來的。

女兒你不用怕(媽媽給詩兒的囘話)

女兒你不用怕,不用怕那汪洋裏暴烈的覆舟巨浪,因爲它與小河那溫柔的載舟微瀾,來自同一個源頭,都是在山之巔。
涓涓滴滴的小水點,告別了山之母,沿著逶迤曲折的山勢往下流淌,一路上,集合了億億兆找的同類,變成琤琤琮琮的流水,一條一條的流水又滙成了浩浩淼淼的江河。江河匯合,奔流出大海。
風動浪起,地移海嘯,都不是水自己可以預見,可以控制的。水,只是隨著命運,走過嚴寒,走過酷熱,飛濺落峭壁,湍急過峽谷。它本身沒半點要折磨人的意欲,它和人其實同本同源,都只是一個一個的電子,中子,質子,夸克,弦。
女兒你不用怕,不用怕那混沌邈不可知的未來。因爲未來只是此刻的呈現。這一刻,你哭,你笑。看,它一閃便已過去了,那它是從何而來的?不就是這一刻之前的那個未來嗎?
因爲你活著,你便一秒一秒的經歷著未來帶給你一個又一個的此刻。此刻是你可以實實在在感受得到的體驗。當它變成了過去之後,你的身心便多了一層感受,你的思想便多了一點智慧。當下你做的每一件事情,無論看來是如許的微不足道,都不要看輕它,因爲機會總是留給積累了無數個看來微不足道經歷的人。現在你遇上的每一個境況,無論是多麽的令人困擾,看似全無出路,記緊不要氣餒,因爲你活著,總會走出一條路來。
你以爲掉進了死胡同,但那不過是命運偶爾來跟我們開開玩笑而已。在命運面前,你得拿出一點耐性來。生活,就是跟命運比拼耐性。
女兒你不用怕,不用怕悲傷。悲傷能洗滌人的靈魂。幾許偉大的藝術作品都是藝術家匍匐過了悲傷的幽谷之後才成就的。若然沒有一個一個的悲傷的靈魂,又哪來梵高的向日葵,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曲,聶魯達的二十首情詩和絕望的歌。你是個敏感的善良人兒。善良的人都懂得悲傷。你不是曾經說過,快樂總是披著憂傷的紫袍走過來的嗎?
我又揭開你幾年前畫的一幅連鏡的素描,一個悲傷的人兒,眼淚豆大的滴到地上,卻滋潤了埋在地下的一顆種子,長出了一朵美麗的花兒來。花兒的生命力,灌注到人兒的身心内,於是她不再悲傷,她更懂得快樂了。你還記得自己畫的畫嗎?
女兒你不用怕,因爲你並不孤單。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守護天使,一直守在人的身旁,默默地看顧著她。
狂風暴浪,跟和風細雨,將交替出現。你只要一味的活著,漸漸,也就沒有什麽大不了。
女兒你不用怕,因爲你是如此的勇敢。你頑強的活著,我們都以你為榮。

2009年9月29日 星期二

不懂擁抱的男人

奧罕. 帕慕克說,不懂擁抱的男人不是真正的男人。照他説法,香港一半的男人都不是真男人。
據一個社會服務機構的一項調查,香港有近半數的男性完全沒有與家人抱抱。中國男人真辛苦啊,總是不敢在人前透露半點感情,就算是自己最疼惜的兒女,他都不善於以最原始的方式去表達父愛。
人的天性,見到喜歡的東西,都想據為己有,於是伸開手,一把擁之入懷。所以擁抱,是最原始的表達喜歡和関懷的動作。
人,有體溫,兩個人擁在一起,很溫暖,很有安全感。已有很多研究,證明沒有人抱的嬰兒,例如孤兒院的嬰孩,長大後,個性都較孤僻和神經質。
男人,你在戀愛時,多數會擁抱你的情人,有時,甚至在公共場所你都會不避嫌的跟你那個她親親熱熱。那麽,爲什麽結了婚以後,卻那麽吝惜你的臂彎呢?你是否覺得給年邁父母一個熊抱,是很沒男子氣概的表現,是否給兄弟來一個擁抱是絕對荒謬,不給人訕笑才怪。那麽姐妹呢?更是尷尬吧。子女應是自自然然的擁抱對象了。給小孩子大大的一個抱抱,他們在你懷中撒著嬌,發出天使般的銀鈴笑聲,那一刻,你便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爸爸。但你仍然遲疑著。手,伸出了一半,卻有一把聲音,對你說,始終不太好吧,男人大丈夫,攬攬抱抱,很彆扭的。
讓我告訴你,那把聲音,是你的心魔。一日你不戰勝它,你一日都不是個器宇軒昂,雄赳赳的真男人。
今天,嘗試給你的親人一個溫溫暖暖,愛意滿滿的抱抱吧。

無聊才讀書

我有一本小小的筆記簿,簿面寫著“讀書樂”,專紀錄一些讀書偶得。不時翻翻,才記得原來讀過這本那本書,原來當時有著這樣那樣的感想,無無聊聊的,很有趣。
好像這一段,若然沒有記下,我已全無印象:
“今早讀了李天命的愛情宗教觀,得着很大。很認同他說的:「愛的本質就是重遇自己另外的部分。」真是醍醐灌頂,說得真是。眼前人,跟自己總是心有靈犀的。每當我心念一起,他已經即時把我正在想的說了出來。這個不正是我自己的另外一半嗎?那我為什麽不好好的愛他多一些呢?就拿昨天晚上的事來說吧,他向我提出一個很簡單的要求,因他正在練習五弦琴,希望我能替他唱幾首美國鄉村民謠,唱歌,于我來説,不是難事。但我卻推三推四的,叫他好失望和不快。我真自私啊,我這叫做愛他,愛自己嗎?我要下定決心,從今以後,多珍惜這個自己的另一半。”
另外又有這麽的紀錄:
“不用上班的一個下午,坐在散滿書的飯廳中,家人或悠閒的擱著,或聚精會神的溫習著功課。我拾起王安憶的《長恨歌》,思緒都被帶到四十年代的上海:弄堂,閨閣,流言。讀著王琦瑤和李主任的恨,「……..兩個人,一個明白,一個不明白。可明白與不明白都是無可奈何,都是隨風而去。他們兩個都是無依無托,自己靠自己的兩個孤魂。這時刻,他們就像深秋天氣裏的兩片落葉,被風捲著,偶爾碰著一下,又各分東西。」若真若假,若有若無。把書合上,一抬頭,窗外維港兩岸的石屎森林插入雙目,好像要給那虛妄的人生,顯示一種海市蜃樓般的結實。”
以下一段是在一個仲夏的午後讀著《雪國》的一組鏡頭,是這樣的:
“窗外,愈長愈茂盛的細葉榕,棲滿了吱吱咕咕的各種鳥兒。仲夏的午後,海風徐徐吹著白紗帘,對面海中央,大小不一亮白得發光的遊艇在遊弋著。馬達聲因著鳥兒的清脆歌聲而竟然變成和諧的背景拍子,一點不惹人惱。我斷斷續續的讀著川端康成的《雪國》,因不是一氣呵成的讀,便沒法感受那涓涓滴滴的美。又恐是文化差異之故,對駒子,葉子這樣的日本女性心理便不能感同身受,少了一種共鳴。但我還是很細心揣摩作者的用心。借著一些導讀文章,認識這位開拓一代新文風的日本大師的風格,透過他的一描一畫之間,總算能窺見雪國那種寂靈的美。我野性的望向陽台下的風景,見有一對釣魚郎坐在榕樹下,閒扯著,一派悠然自得,等待魚兒上釣那一刻的興奮。”
記不起那個作者說過,無聊才讀書。但原來無聊都要講運氣。我這本無聊的印記,空白著一大半。

滑浪風帆

我初學滑浪風帆時已經三十四嵗。好友知道我迷上這玩意,顯得很憂心。
「很危險的運動啊,你這把年紀適合嗎?」她已經說得盡量婉轉含蓄,我其實很感激她把漏到嘴邊的説話吞囘,我於是不用盤算著如何回應:「唉,你真不自量力,臨老學D 打,有什麽冬瓜豆腐,上有高堂,下有雛兒,你可對得住他們嗎?」這類説話。
「你這麽瘦,怎麽拉得起那張帆?」也有狀似關心我的人很不以爲然的,帶著半點鄙夷,半點疑惑的問長問短。
「哇,好曬的啊,你不怕皮膚癌嗎?」女人,總會有一兩個美容顧問在身邊,她們望著我那像發霉朱古力的皮膚,一臉慄然。
我就是硬頸,人家越是反對,我越是要做。
所以,有那麽的十年八載,一到周末,我便往赤柱,西貢,長洲的海灘去做個“風之女”。我黑得像“一舊碳”,但那是一舊很開心,很瀟灑的碳。
這運動,其實不如外人看著那麽的難。那張帆,也不一定要大力士才拉得起。它是一種借風駛帆的遊戲。朱維德先生便曾不厭其煩的説明這玩意的原理。有一年的世界冠軍還是個只得十一嵗的小男孩。
說到危險,它絕對不比任何一種水上運動更加危險。最要緊的,是做妥一切安全措施。第一堂,教練首先教自救,學懂自救才出海。還要遵守基本的安全守則,例如經驗淺的風帆手,便不應在吹離岸風(Off-shore Wind)時滑浪,因爲初哥多數都未能把握逆風前進的技巧。其他諸如天氣惡劣,人太餓或太飽都不宜下水等,都是普通常識,也並非只是針對滑浪風帆的運動員。況且,在適合進行划浪風帆的海灘,多數備有快艇,就算被風吹得囘不了岸,只需求救,很快便有救生員用快艇把你拖囘岸。尷尬是尷尬一點,但危險?不。
每年夏季,不多不少,總會聽到有弄潮兒被海神召去的不幸消息。但很少聼到有滑浪風帆者因這種運動而送命的。
沒錯,這是一項很消耗體力的活動,但只要你身體健康,有興趣的都可以玩。而且不難學。一旦愛上它,便很難自拔。
試想一想,在一個風清氣爽的午後,天是粉藍色的,有一抹一抹的白雲,你與你的風帆在海中央,水也是藍藍的,你把著帆桁,帆被風吹送著,你稍稍把重心移低,頭微微仰後,風在耳畔呼呼響起,腳踏著浪板,浪板在水上漂飛,你跟那帆和那塊浪板已然成了一體,也在水上飄飛,像鳥,張著大大的翅膀。那種人和風風和海融在一起的感受,很自由,很奔放。那一刻,你會忍不住,高聲的大叫:「好美妙啊!」
但很奇怪,仍然有很多人抗拒它,硬是說它難度高,又危險。
我想,這就好像人生吧。實際是一回事,人家的感覺又是另一回事,兩者可以全無關係。你試圖解釋,但觀感一事,已根深蒂固,牢不可破。於是乎,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假不分,黑白混淆,又是一生。

春雨

正在埋首於攤滿了一桌的文件,偶然擡頭,見窗外烏雲一大塊一大塊的把天緊緊蓋著,一場傾盆大雨隨時會把雲層撕破,嘩啦嘩啦倒下來的樣子。
也應該下雨了。這幾天,氣壓重甸甸的,叫人心頭像被巨人的手死命的捏著,透不過氣來。就算是慵慵懶懶的挨挨坐坐,都會冒著汗。溼溼濡濡的髮鬢,黏在兩頰上,煩悶油然而生。
暮春三月天,總是那末的令人懊惱。不錯,春天是萬物走過了嚴冬再現生機的季節,擺放在露台的那盆不知名的植物,一夜間,肆無忌憚的開出一叢叢的花兒來,紫紫藍藍,伴著淡淡的白,好不炫耀。花,是嬌艷的,也是嫵媚的。但看在我眼裏,卻有另一番感受。
這樣盈盈華華的一種生命,很快便會凋謝。它在這個世界裏只能停留一刹那的光景,在浩瀚無垠的宇宙中又有什麽意義呢?花兒雖美,卻撩不起我的興致。
今早,廉兒養的一隻小烏龜死了,他很傷心,不住的哭。又怎怪得他呢?在他那小小的世界裏,一隻龜不只是成人眼裏的一隻龜那麽簡單,那是他曾經愛護過,擁有過,親親切切給與過他無數快樂日子的一個伴。現在他的伴兒死掉了,他的心也有一小塊跟著死掉了,那是值得他傷心痛哭的。
在汲汲營營的成人世界裏,每天有無數的烏龜死掉,可以傷心得幾多遍呢?於是,我們擺出一幅理性的模樣,煞有哲學意味的對小朋友說:生老病死,是大自然的定律,由不得人的啊。況且,那些小動物,應該不會感到太多的痛苦的。然後,拍一拍掌,看著一室抖落的塵,若無其事,繼續營生去。
不得不如此的。否則,如何面對那從四方八面襲來的痛苦,失望,憾恨?但我知道,終有一天,我們還是會傷傷心心的大哭一場。終究,我們那淌血千遍的心是仍然有感覺的啊。
轟隆一聲,春雷帶來了大雨。沖掉空氣中的悒悶。
一九八九年暮春

2009年9月26日 星期六

倦蝶慵飛

午夜無眠,拾起夢窗的詞。讀到倦蝶慵飛句,百般感受,像颱風刮起的海浪,一波一波的湧來,不禁掩卷澘然。
人生過半,擾擾嚷嚷,役役無成,只落得個一身一心的疲憊,禁不住仰頭,問句高高掛在天空那熒熒華華的月亮:爲什麽?
此刻,我倦,我累。
但想到那對小人兒,乖巧伶俐,健康活潑。啊,怎麽辛苦都是值得的。人們如是説。
一個女人,每生一個孩子,自己的一部分便同時死掉。精神體力的虛耗,無邊無際,像個無底深潭。但又有哪一個母親是不甘心去承受這個一生一世的擔子呢?但甘心歸甘心,你是否有靭力去承受又是另一回事。無私的母愛,其實是個十字架。一朝為人母,便得揹著這個無形的十字架,直到永遠。
當一個母親,已經夠累了。當一個要上班的母親,那種累,是不能對沒有這經歷的人說得清楚的。職場那種長期處於交戰狀態的壓力,強迫女人穿盔執戟,刺,挑,勾,啄,百般武藝,缺一不可。你聳著刺蝟般的外殼,但内裏其實五勞七傷,處處滲著血。
你既然仿效得羅拉走出去,便不能奢望人家把你當女人看待。辦公室政治,絕不會因爲你是個女的而繞你而去,明槍暗箭一樣的從四方八面飛來,成績一樣得拿出來給人看。總之,你站得出台板,就得大袍大甲,聲色藝俱備。稍一失神,台下會得噓聲四起。
如是者,經年類月,一邊揹著十字架一邊打仗,一跌一撞的。還要不住的提醒自己不可冷落了丈夫,父母,兄弟姐妹,親朋戚友。
啊,再加上那最不可或缺,叫你愛恨交加,亦舒稱之爲家務助理的外傭。沒有了她們,母親們便出不了家門。但她們那獨特的辦事方式,也帶給我輩一車一車的煩惱。外傭跟小孩,最易令一個女人露出可憎的一面。
所以,這些年來,我面目猙獰,別人和自己都覺不安。
我只要求一個小小的角落,暗暗的,靜靜的,讓我找回一點屬於自己什麽的。
啊,倦蝶慵飛!
一九九一年四月二日

金魚的啓示

廉兒養的一缸小金魚,不知何故,一夜死掉一半,小孩子初次體驗到人生的不如意,還未懂得如何處理生離死別,只是悲慟不已,嚎啕大哭。他爸爸溫柔的把他一擁入懷,安慰著:「金魚死掉,我明白你很難過。但每樣事情都有終結,只要記著魚兒曾帶給我們很多快樂的日子,牠們會在我們腦海留下美好的回憶,那不是已經足夠了嗎?況且,哭也於事無補,不如實在一點,想想有什麽辦法去救救其餘的金魚。」
於是,一家老少,冒著雨跑到金魚檔,向魚販問過詳細。啊,原來水太新,應該放一些除氯氣的定水劑。真是經一事,長一智。我們給廉兒多買一對虎鯊,小男孩多愛恐龍鯊魚之類引人遐想的動物。虎鯊雖不是真鯊魚,但若能令小朋友快樂,管它真真假假。
回到家裏,上上下下,換水的換水,換魚的換魚,忙過不了,金魚事件總算告一段落。
但小孩子天性好奇,仍然有點迷惘的問:「爲什麽金魚不可以永遠不死?爲什麽事事都有終結?」他眨一眨靈亮的大眼睛,決斷的說:「我不要爺爺死!不要你們死!不要虎鯊死!」
「但廉兒,生命根本就是生與死的循環,一代去了,又有新的一代來到這世界,人,老了一定會死的。但是每天又有無數的嬰兒出生,人類就是這樣延續的,沒有人可以改變這個事實,所以應該珍惜和愛護已經擁有的一切,那就是對生命負責。」我和丈夫都不知道一個五嵗的小孩可以領略多少,但我們都覺得有責任向他指出世事的實相。
當然我們沒有告訴他這個世界還有比自然死亡更令人痛心難過的事。
有一天,他會知道的。
現在,就讓他在這溫室裏多享受一會吧。
一九八九年四月九號

一個小小的要求

查理布朗每日午餐時都被周圍的頑童吵得頭昏腦脹,三文治都變得石頭般難下嚥。他幽幽的說:我只是要求有一塊清淨的地方讓我好好的吃一頓午餐而已,這要求是否過分呢?
每人都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我的是可否每天起床時沒有一種不願意面對一天的心情,只希望當天工作的時候,無論多辛苦,有多大壓力,但有一個愉快的心境。我這要求又是否過分呢?
電視新聞上見到非洲饑饉的兒童,茫然無神的雙瞳,可以刺死人的肋骨在脹鼓鼓的肚皮對上處一條條的張現。鏡頭一轉,看到越南一個海港上,一首滿載難民的木船被越共軍隊掃射,船身穿了幾個大洞,全船翻沉,死的死,失蹤的失蹤,不下百多人,聽説難民多是越籍華僑……..一陣莫名的悽愴湧上喉頭。
可不可以要求南貧北富的不均拉平些?可不可以要求人有選擇去留的自由,無論政治立場,無論種族,無論貧富?
我想這些要求可能是過分了些許。

八十年代某年五月十二日

2009年9月23日 星期三

五輪真弓

五輪真弓
周末晚上,獨自賴在熒光幕前,無意中給我發現了一個驚喜,是五輪真弓在香港的演唱會特輯。在此之前,我對五輪真弓的人和她的歌都是陌生的。怎地她一開腔,我就像着了魔似的。
她的歌聲,不全是鶯聲嚦嚦的那種嬌嬌滴滴,不全是高山流水的那樣峨峨洋洋。也不全是響徹雲霄的那麽嘹嘹亮亮。那是一種讓人聼著初而舒服,繼而迷醉,終而傾倒的溫婉醇美之音。
她的台風,爾雅淡靜,完全沒有誇張的化妝,動作。就只是那麽的一首接著一首的唱,不需任何語言介紹。整個音樂會,充滿了令人心動的優美旋律和歌詞。都是她自己的作品。
少女的戀人要跟她分手了,她對他說:請留在我身邊吧,依偎在我那發著抖的身邊,然後,微笑的告訴我,分手的話,只是戲言而已。
詞人和歌手,沒有歇斯底里,沒有呼天搶地。只是幽幽的,淡淡的。
《餘燼》中,她懊惱季節愚弄迷路的人。《嫉妒》裏,她以女性獨有的細膩詛咒嫉妒的不快。《盟約》中,她訴説緣分已盡的無奈。《鑰匙》裏,她細怨失戀人兒的無助及難堪。
疲憊的遊子,思念著家鄉,向著海濤,沙鷗,泣泣訴訴。啊,何處是依靠?何時才歸去?告訴故鄉的親人我很好。
憂傷的G小調,悒悒不絕的琶音,弦樂在背景裊裊升起,沒半點敲擊樂聲。
清清靈靈,舒舒曼曼。
你細細聼她道來吧:生命就是這個樣子的。
啊,還有,她秀美,素淨,一頭如絲的長髮。
五輪真弓,一個生命的詩人。

關於我自己

Hong Kong
An aspiring writer, love travelling and music, films, golf and trying to find out more about the essence of being through writing and liv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