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10月14日 星期三

美國夢魘(小説)

加州。
初秋。
清晨。
我睡了四個鐘,準五時半出門。人,混混沌沌的開著車,比醉駕還要危險。五時四十五分,來到 Mountain View的泊車轉乘 ( Park and Ride ) 停車場,已見密密麻八成泊滿了載著一眾從南灣趕赴三藩市上班一族的私家車。
在輕微搖晃的火車車廂内,我像鑽進了母親的子宮,沉沉睡去。我作了一個夢,夢中我們一家人又搬囘聖巴巴拉,丈夫找到了一分高薪的工作,我不用再上班,在一幢很漂亮的房子裏的花園坐著喝茶,看書,我覺得幸福極了。突然,屋外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原來火車已經到了三藩市的總站,乘客魚貫起身落車,把我的好夢驚破了。
我隨著人潮,湧向公車站 (MUNI)。
上車,下車。在金融區步行回到銀行,在我那爿小小的工作台前坐下開啓電腦時,不早不遲,八點正。
工作像海嘯,一波又一波的湧來,你一停手,便遭滅頂。
沒有午飯時間,啃著乾硬的三文治,對著電腦屏幕,便是午餐。
回家的路是漫長又磨人的。
傍晚七時多,公車的特快車已停開了,我只得改乘途經唐人埠的巴士。我被夾在一堆堆像工蟻般移動著的心急乘客中。一見有車到站,螞蟻空群而上。我使出僅餘的氣力,撥,拉,扯,踢,拼了老命才擠上了車的最後一級梯級,鞋子差點被擠甩掉。無論我如何死命的推著擋在我鼻子跟前的大屁股,都不能再往車内擠上半寸。於是,我只得站在梯級上。半條腿晃在車門外。但司機卻不開車,紋風不動。此時,車廂内響起了扯著嗓門的台山話,你一句,我一句,我也不大聽得懂,但從說著話的阿姆阿伯的表情看來,我猜想他們是惡毒咒駡著我阻著一車人歸家。因爲我是最後一個擠上車的人,車門関不了,司機不會繼續上路。雖然我的精力已被一整天的工作吸去了八八九九,但我那肯讓步。我昂著頭,把腿縮回來,顧不得了我那已經不大高聳的胸部有被壓得更扁的風險,深深的憋著一口氣,收腹貼著前面的大屁股再擠一擠,好了,門終于関得上了。我剛剛好趕得及囘南灣的火車。
失業了將近一年待在家裏的丈夫做好了晚飯。我一邊吃著飯,一邊提著丈夫不要忘了帶兒子復診,又一叠連聲的交帶了開門七件事。三扒兩步的吃過了飯,丈夫督速兒子做功課,我則趕著往 JC Penny接在那兒兼職的女兒下班。
午夜,攤在床上,手手腳腳累得快要甩掉似的。但精神卻平靜不下來。眼光光的瞪著天花。丈夫忽然說:我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一個好的,一個壞的。你想先聼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好消息。我不假思索。潜意識覺得壞消息遲點說便不那麽壞的了。
我找到工了。他淡然的說。
我霍地坐了起來,怎麽你不早點說,這麽大的喜訊。我高興的抱怨著。
但壞消息是,工作地點在聖巴巴拉,而且,人工只有以前那份的一半。
哎吖,老天爺啊,真是壞消息啊。
我們一家人,兩個月前才從聖巴巴拉搬囘聖荷西,為的就是希望丈夫能找到一份穩定的工作,但現在,工作是找到了,但真諷刺,是在聖巴巴拉。丈夫見工的時候,隱瞞了博士的學歷,因爲求職的人,有著太高的學歷,僱主都怕請不起,反而是一個負累。
但估不到,人工那麽低。
孩子的就學安排,在聖荷西已算是上了軌道,不能一下子又省過省的搬家。
若是丈夫一個人搬回去,那我如何可以每天像上戰場般的上班,同時兼顧一家大小事務呢?兒子的骨折了,有誰帶他去看醫生呢?
我一想著這許多許多的問題,似乎都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便愈發沮喪。
當年,我離開香港,移民來到了這片被稱爲全世界最自由最民主的國度。我努力讀書,努力工作,夢想著一片光明的前途。
但今天,我看一看自己,看一看周圍的美國人,才了解到,我們正發著一個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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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我自己

Hong Kong
An aspiring writer, love travelling and music, films, golf and trying to find out more about the essence of being through writing and living.